我尚未認出你是誰。你已在我心間隨手種下一田玫瑰。你向我微笑,所有花朵都瞬間開放。朝著愛的方向,馥鬱芬芳。
你收起笑容轉身離去,你不知道,你轉身時旋起的一陣風,將所有花瓣吹落在地。從此在我心中只剩下滿園的荊棘
……張悅然
是這樣的一個寂靜的午後,連知了都睡了,只有雨點劈頭蓋臉的敲打著玻璃,而陽光毫無羞澀的照耀著。哦!太陽雨!窗外著了雨的法國梧桐,正象舞池裏輕搖款擺的戀人就那麼搖啊搖的搖著。隔壁隱隱傳來陳百強灰茫茫的歌聲:“愁看殘紅亂舞,憶花底初度逢……”
因為是這樣的一個午後,因為是太陽雨,因為法國梧桐,也因為陳百強的歌聲,所以又想起了你。如果現在要我給你寫一封信的話,那麼開頭一定是這樣的:“今天又是一個下雨天,所以又想起了你。想著天邊的你,我不想說,不想哭,只是心裏倦倦的泛濫著酸楚……”
我呆呆的望著窗外,心裏一再的警告自己不要合上雙眼,可事情往往是不由人意的,夢便在我毫無准備的情況下呼嘯而來。依然是夕陽如血,依然是波濤洶湧,依然是你踟躇不定的說:“我愛你,可我不能愛你,但我依然愛你。”惡毒的夢魘終是不肯放過我,你的笑臉終於變的依稀如霧,我也終於在夢中哭醒。
雖然時光荏苒,雖然往事已經遙遠,可每當下雨天你都照例化做鹹鹹的水來浸潤我的臉。我知道是你又來檢閱我的憂傷來了。
一切都和從前如此的相同,可這一次從眼中流出的冰冷而灼熱的叫做淚水的東西,好似成了效力強大的安眠劑。於是我一個睡眠接著一個睡眠,夢魘之後仍是夢魘,之後就是流也流不完的淚水。為何這一次你如此執著的不願離去,是你太想念我了嗎?是要我去你的世界嗎?
這一次真的和過去不一樣了,我再不能在憑吊我的憂傷中度過了。於是我舍棄了一切,背上行囊離開了這個住了很久卻從未生活過的地方。
車窗外的風景開始倒流,卻沒有人為我揮手送別。
我並未合上雙眼,可一切都恍如夢境。好象又回到了從前,好象我是第一次坐上這趟火車,我好似一個滿懷淒惶與憧憬的少年,去奔赴未知的前程。
隨這火車的呼嘯飛馳,靈魂也好似一點一點抽離了身體,人只能呆呆的注視著窗外,什麼也想什麼也不想。突然淚水再一次滑落在嘴裏,只因為忽然意識到,原來我竟如此渴望著踏上這趟火車,如此渴望著踏上歸程的路。原來那個被我永遠不允許提及的地方一直都是我的歸程。
終於在這個有些微涼的早晨,我又一次站在了這個本應在我生命中只是個驛站,而現在卻成了歸宿的小城的街頭。望著已不再熟悉的街道,我心裏竟如此塌實。
有時不得不承認,我與這個城市是息息相通的。站在已經陌生的街頭,無須辨認方向也無須問路,只憑著感覺,我就來到了我們初識的那個出租房。還好,它依舊斑斑駁駁的擠在一群樓房中,而那個肥胖的老太太房東也依舊坐在門前的陽光裏。嗨!我已經經了幾世的輪回,為何她好似只離開了一會,而你手裏的毛衣怎麼就還沒織完呢?
我花了二倍的錢執意住進那個已經有了房客房間。因為還的麻煩原來的房客換房間,胖老太太帶我上去時茫然的白了我一眼,我不怪她,她怎麼知道我是來赴一個約會來了,而我也從未只是一個人。
我進房關上門,然後把背包扔在床上,當我回頭時看見了你,而你給了我一個輕輕的微笑,這正是我所料到的。也正如我所料,你依舊穿著那件暗紅的T恤衫,和那件洗的發白的牛仔褲。你的頭發依舊一根根飄逸著;你的眼神依舊憂鬱,因為它總是那麼迷離飄忽;你仍舊那麼天真無邪,因為你的笑容總是那麼純真而陽光;你是修長的。你是優雅的。你是迷醉的。你是執著的,總之你是炙熱的。是的你的一切依然如故,可歲月為何竟沒給你流下一絲痕跡呢?
一如當初那樣,我們都裝作漫不經心的各做各的事,可我知道你的目光就從沒離開我左右,因為我的每個毛孔都張大了來接收你的每寸目光。
記得當年你問我的第一句話是:“哪兒來的?”我因為一時沒反應過來便順口說了句:“我不是從哪兒來的。”今天看來這個回答太貼切不過了。我的確不是從那裏來的,我的生命應該從遇見你那一刻算起,我的生活也應該從這裏算起點和終點。所以如果今天你問我同樣的問題的話,我的回答仍是:“我不是從那裏來的。”
當我在心裏羅織著語言不知如何開口時,你卻站在了我的面前。你拎起一串嫣紅的貝殼說:“看!我為你撿的,你怎麼都不來看我?”我從自己胸前出一枚紅貝說:“你看,我還一直留著呢,我有一顆就夠了,每個人只能有一顆心的。”你笑了,扔掉手裏的貝殼說:“對,每個人都只能有一顆心。”
我們坐在床上,你坦然的靠著我的肩,而我一如當初那樣撫弄著你的頭發。你說:“真好!”我說:“是啊,陽光真好!”你糾正說:“現在真好!”我問:“你想我了是嗎?”你說:“恩”於是我抱住你淚水又一次浸濕了臉。你說:“看,你怎麼又哭了?”我抬起頭看見你也淌著兩行淚。於是我們哭一陣笑一陣,我便在你溫熱的懷裏沉沉的睡了。
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我的好夢,我睜開眼卻不見了你的影蹤,甚至連一絲你的氣息也嗅不到。我起來開開門,是旅館裏的胖老太太。她徑直的說:“我是來看看你是不是病了,看來你是真的病了,你都一天一夜沒出門了,你還是找個大夫看看吧!”
我謝了她。關上門我洗了把臉,淚水不禁又浸濕了臉,為什麼是場夢呢?我怎麼就這樣失去了你呢?
坐在油膩的飯館裏,隨意的叫了一份蛋炒飯,吃了一口竟滿是你做出來的味道,於是我執意要見見掌勺的師傅。當廚師不安的站在我面前時,我的心重新變的冰涼,不是她,是個猥褻的中年男人。我只好幹澀的說:“蛋炒飯的味道真好!”廚師哭笑不得的瞪了我一眼轉身離去了。
又吃了兩口飯不由恍然大悟,原來我除了吃過你做的蛋炒飯外今天還是第一次吃,原來所有的蛋炒飯的味道都差不多。也許正如你說的,所有的懷抱都是溫暖的,而我們誰也不是誰的唯一。不管怎麼說,我只找到了你的懷抱,而現在我是如此的想念你。
我沒去看醫生。我在耀眼的陽光下,旁若無人的在通往海港的路上邊走邊唱。這條年久失修的柏油路,只因它班駁的厲害,所以它曾經是我的最愛。因為只有我騎著摩托載著我在這條路上飛馳時,你才會毫無顧忌的摟緊我的腰,我才可以緊貼你的溫柔,才可以盡情的嗅你身上淡淡的香皂味。
終於來到了海邊,廢棄了的漁港已經看不見半只船的影跡,而平靜的海就象一汪死寂的大水坑,甚至連海鷗也厭棄了它。我順手撿起一只沖到岸上的涼鞋,然後再全力的將它拋回大海。望著白炙的天空不由的輕生歎息。是啊!現在不是傍晚,所以沒有夕陽,而沒有你陪伴的我,撿起的也不再是貝殼。
又想起了夕陽,又想起了夕陽下大海前的幸福。也許因為太幸福了,所以才夢一般的飄忽,所以才令人墜墜不安患得患失,所以我們才如此的感歎著夕陽。
我們的愛情也許只能以這種形態存在,所以我們才竭盡全力的愛著彼此,毫無畏懼的付出。而每次我們出門工作時,我們總是揮手了再揮手,好象是生死離別。你總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匆匆了,所以你總抱怨說:“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過上日暮遲遲的生活啊!”
正如我們早就憂慮的那樣,我們的幸福還是終止了。你將這份幸福化成了生命,而我卻把它做成了鎧甲把自己緊緊裹起,沉浸其中用它擋開一切的不幸和挫折,同樣也擋開了整個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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